第八葉的音樂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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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-12-15

感覺要嘔吐



那一年,白紫走了 ── 讓我感覺要嘔吐。

嘔吐,可以指生理的嘔吐,也可以指心理的嘔吐,這兩種嘔吐,一而二,二而一,心理狀態牽動生理現象,生理現象影響心理狀態,談論嘔吐的文學作品,最淋漓盡致的,莫過於法國存在主義大師沙特 ( Jean-Paul Sartra )的長篇小說《嘔吐》(  La Nausee ),他寫的嘔吐,非常哲學,非常形而上。

沙特這篇小說,說長不長,說短不短,中文版不到三百頁,哲學家寫小說,借事論事,字裡行間往往言之成理,情節卻散漫混亂,濃厚的哲學味,抽象辯證近乎詭辯,大大減損閱覽小說的樂趣,不像讀中國章回小說,一幕串一幕,一回接一回,故事有頭有尾,小說偏重敘事言情,節奏明朗流暢,若是言理言義,多半平鋪直敘或借諷引喻,抽象辯證的小說作品少之又少。《嘔吐》採取日記體書寫,探索談論生命奧義,首次閱讀這篇小說,大約是二十二歲的年紀,與其說是讀小說,根本是當成哲學書籍去研讀,邊讀邊眉批,書頁眉頭的筆記密密麻麻,讀到最後,對存在主義依然含含糊糊,抓不住箇中真義,反而陷入心理莫名的嘔吐感覺,那一次的閱讀經驗,迷惑多於解惑,讀哲學家的小說,簡直是一種折磨,不但想嘔吐,同時發覺自己缺乏哲學辯證的慧根,沮喪之餘,把《嘔吐》列入「拒絕重讀」的書單,存在主義也成了拒絕往來戶,碰都不想再碰了。

誰知事隔二十年,「何曉鳳受虐事件」爆發,撩起塵封傷心往事,兩個女人苦情苦命的養女生涯,非常相似的受虐情況,一個震驚台美兩地,勞動外交部長跨海親自協調幫忙,一個終生抑鬱寡歡,死得不明不白而無人聞問,到底是人心殘酷,還是造化弄人,「悠悠蒼天,此何人哉」( 詩經 ),人世間的何曉鳳們,他們的故事天天在暗夜暗巷裡發生,想起這種悲慘,不僅傷懷,還引發重讀《嘔吐》的念頭,想到做到,花了三個晚上的時間,隨意翻著沙特的小說,用不一樣的心情和方式,為傷心往事再度《嘔吐》一遍,這次閱讀的感覺好多了,同時多了一層想法,那些想法,並非沙特在《嘔吐》裡闡述的存在和虛無的嘔吐,而是心理及社會層面的嘔吐,藉由閱讀反躬自省,自己嘔吐自己,沒有哲學氣味,就像中國章回小說,一幕串一幕,一回接一回,觸動許多傷心記憶 ,切膚之痛,一點也不抽象,活生生的生活經驗,感覺比較接近《嘔吐》的另一種譯名 ──《噁心》。

那是一個濕冷驚魂的冬夜,大馬路傳來女人淒涼微弱的呼叫聲,「阿里,開門!」呼叫聲混雜十一月嚎嘯的冷冽寒風,停一回,叫一回,雖然已經入睡,女人呼叫的聲音,如同針刺刺進耳窩裡,「阿里,開門!」阿里,那是外頭哀聲呼救的女人為我取的外號,我則為她取了鄒族小名,叫她「白紫」,起先她不領情,認為白紫音似白痴,我哄她說:「鄒族取名字,只有最漂亮的小女孩才能叫白紫」,這招果然有效,兩個人的情愫迅速加溫,可惜秋天萌芽的愛苗,熬不過那一年的酷寒嚴冬,短命的戀曲,斷得突然,斷得無聲無息。

門一打開,一陣惡臭撲鼻而來,血淋淋的身軀彷彿癱軟的紅色布偶,顫動掙扎著,一雙眼睛枯乾無力的望著我,「阿里,救我 ──」我全身的血脈頓時繃到有些頭暈目眩,彎身跪在白紫身邊,一手抹去她臉龐的血漬和雨水,一手攬起抱在懷裡,想到她所受的委曲和痛苦,刀割一般劃開胸口,那種感覺,簡短的言語實在無法形容,那一夜,我流下了悲憤的男兒淚,淚很熱,心很涼,若不是她半夜摸黑上門,我對前些日子聽到的悲慘受虐情節,仍然半信半疑,但是那一夜,我相信了。稍後將她抱入浴室,用熱水清洗她身上的污血和糞便,不用問,一定是白紫的養父母下的毒手,臂膀和腰背二處撕裂傷之外,臉頰、額頭、大腿、手腕,大大小小的烏黑瘀傷,有圓的,有長條的,新傷,舊傷,受虐的印記,叫人看了心驚又心疼。

四歲送養,國中剛畢業,白紫開始在住家附近的菜市場幫忙養父母賣菜,回到家還要照料兩個臥病在床的老人家,平常稍有怠忽疏失,免不了一頓咒罵毒打,白紫的養父母打人打得很有技巧,喜歡潑湯撒水,而且不碰頭跟臉,只打肩膀以下部位,據說有一回熱湯不慎燙傷白紫的臉頰和頸子,非但沒有送醫治療,反而將她禁閉了一個多月,每天丟二三個包子饅頭給她,吃不飽也餓不死,吃喝拉撒睡都在小套房裡解決。禁閉期間,白紫兩度割腕自殘,最後因為傷勢危急,逼不得已才送醫療傷,而且是送到附近熟識的小診所,這件事,似乎讓白紫的養父母惡向膽邊生,想罵就罵,想打就打,打得更兇更狠,人受傷了,有小診所可以幫忙掩飾,後來索性送她去小診所幫傭打雜,事情如此演變,最倒楣的就是白紫。

哀莫大於心死,白紫受傷的那一夜,對於養父母家裡發生的事情,似乎不願多談,她不說,我不問,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,看她躺在我懷裡的樣子,平靜中透著一絲絲的殺氣,感覺非常詭異,跟平常溫文內向的模樣不太一樣,枯槁,枯萎,枯乾,以前無法體會像這般的去形容一個人的身影,那一夜,我懂了,但我還是不懂她的人生怎麼會如此的不堪和悲慘。她倒是說起五歲時的一段模糊記憶,記憶破碎散亂,沒頭沒尾,沒有起伏,白紫說一段,更正一段,故事雖然是一趟快樂的遠足經驗,聽起來卻充滿了懷舊憂愁,故事說完了,她也慢慢的進入夢鄉,那一夜,白紫沒有留下半滴眼淚,是堅強,還是死心,當時想到這些事情,一股不祥的預兆油然而生。

早期台灣社會的節育觀念尚未普及,經濟生活困窘,小孩送養收養的情形時有所聞,其中的辛酸,外人恐怕難以理解和體會,養子養女未必歹命,多得是幸福的心肝寶貝,受到養父母的疼惜愛護,沒有家暴法的年代,類似白紫的案例,生身父母和收養父母彼此勾結買賣,人情和親情的糾葛,除非斬斷一切關係,傷害和折磨只會無止無盡,一生永無寧日。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公布實施的家暴法,曾經是家暴受害者內心深處的一道曙光,不幸的是,各種類型的家暴案,照樣層出不窮,受害者無法受到及時有效的保護安置,繼續受到殘忍粗暴的對待,顯然條文內涵及執行方式跟現實生活有極大落差,徒法不足以自行,家暴事件的判定和認知必須更積極更細膩,當憾事發生了,再多的「因為‧所以」,也無法彌補受害人所承受的傷害和折磨,不要讓家暴法變成加暴法,縱容加暴者得寸進尺,鑽法律漏洞,知法犯法,消遙法外。

心頭肉,心肝寶貝,掌上明珠,這樣的形容詞,表現家庭生活感動肺腑的一面,多麼溫暖窩心的親子關係,這樣溫暖的親子關係落到現實生活中,通常很容易變質變色,甚至很難堪,就算是合法送養的養子養女,午夜夢迴時,難道不會感嘆自己的命運多舛,問著,親生爹娘怎麼捨得送走懷胎十月的孩子,許多的問號,宛如鬼魅一般,糾纏一輩子。親子關係從來不是簡單課題,我曾經認識一位集幸福寵愛於一身的小養女,世間跟她一樣幸福的養女,應該不多吧,兩個爹地,兩個媽咪,還有兩個溫馨守護的家,從小到大,兩個家庭來去自如,雙倍的守護,雙倍的幸福,這樣美好的親情,對白紫而言,不但是奢求妄想,生活在養父母的家,她連安心安身的角落都沒有,浩浩天地,暗夜哭泣的那一刻,孤零零的向誰訴?

白紫每天下班回家,面對一堆瑣碎家事和粗暴下流的羞辱,個性內向神經質,對某些事物和情境異常敏感,經常出現「乾嘔」的情緒反應,起初以為是純粹生理的反胃現象,擔心是胃癌或其他疾病的徵兆,嚴重時會突然驚聲尖叫,或者氣喘哭泣。由於上班的地方僅僅隔著一條街,見面的機會相當多,我們經常相約一起吃午餐,下班後也會開車送她回家,某天中午,一個年輕媽媽帶兩個小女孩走進飯館,也不知是什麼原因,媽媽邊走邊罵人,兩個小女孩淚眼汪汪,想哭又不敢哭,「笨蛋!真是兩個小笨蛋。」啪!啪!兩記耳光甩下去,用餐的客人頓時騷動嘩然,我身邊的白紫突然拍桌起身,接著尖叫二聲,啊 ── ,啊 ── ,整個人僵硬顫抖,呼吸窘迫急促,這一打一叫,飯館越發亂成一團,客人七嘴八舌,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,當我驚慌回神之間,白紫已經伏倒在店門口,全身蜷曲抽搐,又咳又哭,久久無法恢復情緒。

白紫走了,無聲無息的走了。

聖誕節前夕,白紫好像從人間蒸發,找人四處探尋,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以前送她回家,為了避免困擾,未曾跟她的養父母正式見過面,發生這種情形,我的直覺告訴自己,白紫又被禁閉了,那一夜她受傷摸黑上門,當時沒有堅持送醫及報警處理,讓我非常自責悔恨,或許白紫有難言之隱,也或許是庸人自擾,一個人歷經了太多折磨和無助,往往失去了化解困境的意願和能力,遇上麻煩衝突,容易鑽牛角尖,自己放棄自己,認為人生是無解的惡夢,惡性循環的結果,離家出走和挨打受虐的憾事便一再發生在白紫的身上。

白紫的養父母見我來訪探問,言談應對支支吾吾,我問東,他們說西,顯然事有蹊蹺,看見養母額頭上的一塊紗布,事情的半個答案不問自明,我正想問另外半個答案時,夫妻倆先發制人,丟了一個「生病住院」的軟釘子,而且不肯透露白紫被送到台北哪間醫院治療,只答應幫我傳話。從台中送到台北?老毛病?加護病房?鬼才相信,他們的住宅雖然是老舊公寓,裝潢擺設卻相當闊氣,如此溫馨的居家,竟然是白紫眼中的活地獄。

悶了一天,第三天實在耐不住性子,趁上班前繞道去找白紫的養父母,再度探詢病情,答覆跟前二天沒兩樣,但是態度變硬了,後來又去了五六趟,軟釘子一趟比一趟硬,由於白紫經常離家出走,他們威脅告我涉嫌誘拐藏匿,這回結下了樑子,除非白紫自己找上門,往後要見到她,恐怕難上加難,事實也是如此,四個月的交往相處,竟然就這樣結束了,從此沒有再見過白紫一面,經過側面探聽,得知她病逝台北。病逝?鬼才相信!

沙特的《嘔吐》,虛無抽象,白紫的嘔吐,嘔盡了人間的不堪,相對於白紫的人生,多數人的人生是幸福的,現在這些文字,已經在半句簿的舊簿子裡留下許多哀傷的斑斑痕跡,何曉鳳受虐事件爆發,隱藏已久的遺憾,一股腦兒漫延開來,為了哀悼二十四歲早凋的苦難生命,透過這篇短文抒發一些感想,對自己,對社會,對人生,狠狠的嘔吐一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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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-10-26

石頭



眾神下凡也須呱呱墮地,不得不含淚
跳進紅塵裡打滾

何況是石頭

曾經巴別塔,曾經阿房宮,曾經萬里長城
曾經流落荒野

青苔披頭的隱伏歲月,是禪思
溪河輪迴於暴漲乾涸,是宿命

其實,磨難多於柔情的愛撫
別說是頑石,水刀刀剮的凌遲
終究流水無情

何況是滔天惡水






2011-08-05

從開闢《台灣雜記簿》說起



五一勞動節當天,有二件事對我非常重要,首先是《音樂簿》搬家搬到 YouTube, 空出的網址讓給了《台灣雜記簿》,一去一來之間,看似無風無浪,其實心思意念翻騰洶湧,潛藏蘊釀許久的事情,一旦踏出一腳步,如同春雨驚蟄,萬物復甦騷動,生活節奏隨之改變,白天照樣在豔陽下揮汗賺錢糊口,吃一口飯,養一口氣,留得一口氣,晚上才能好好享受閉門夜讀的樂趣,一本書,一方天地,文字的魅力,無窮無盡,閱讀才是目前的生活重心,如此勞心勞力,不為別的,只為了新開闢的《台灣雜記簿》。

農曆年前後,重讀陳映真的《將軍族》及王禎和的《嫁粧一牛車》,這兩本小說集前前後後讀過好幾回,有時三兩篇隨意翻看,有時從頭到尾細細品味,重讀舊書,彷彿秋日午後的閒話抬槓,三五好友隨意交談,心情自然放鬆舒爽,心境不同,感受跟著不同,《將軍族》和《嫁粧一牛車》,那是去年該讀未讀的兩本書,拖到年初才有時間翻開慢慢細讀。

陳映真和王禎和,分別標幟著二十世紀下半葉台灣鄉土文學激進和冷諷的風格,個人色彩鮮明,同時各據一方,鼓動藝文潮流,讓台灣鄉土文學達到前所未有的光彩榮景,陳映真曾經為鄉土文學奮筆力戰,發表《建立民族文學的風格》、《文學來自社會反映社會》及《鄉土文學的盲點》,以筆鋒對抗政治顢頇,反擊彭歌、朱西甯、余光中和其他文人的圍剿,句句箴言,字字出力,守護台灣鄉土文學功不可沒,然而在我眼裡,他從來就不是台灣純粹的鄉土作家,凝重深邃的面貌,五官比印象中的台灣文人少了幾分書卷氣,卻多了幾分強悍神色,叫人見了,似乎不得不敬畏三分。

一九八五年十一月,陳映真創辦對我影響極深的《人間》雜誌,發刊詞形容《人間》是「以圖片和文字從事報告、發現、記錄、見證和評論的雜誌」,的確,那種關注台灣人文和生態環境的批判精神,宛如擎天旌旗,撩動許多梗在內心深處的生命疙瘩,讀一回,撩動一回,《人間》第九期報導湯英伸殺人事件,在台灣引起廣泛討論,「殺人償命」「廢除死刑」「種族隔閡」「貪婪台灣」「弱勢悲劇」「社會公道」,論點形形色色,有悲憫,有無奈,有激憤,有省思,我對這件事的看法,跟《人間》發動搶救湯英伸的作法正好相反,最近再度瀏覽《人間》第九期及其後續評論文章,事隔二十幾年,想法依然如故,沒什麼改變,原因為何,可以簡單扼要的說,也可以娓娓道來,《半句簿》和《台灣雜記簿》將以不同方式分別表述自己對湯英伸事件的想法。

至於《人間》雜誌,鏗鏗鏘鏘四年四十七期 (1985-1989 ),敢說,敢批,觸動台灣許多尖銳敏感話題,可惜猛將勞苦短命,難逃曲高和寡的冷酷下場,經過幾番掙扎,最後還是命喪「台灣錢,淹腳目」的末流漩渦裡。《人間》用愛看人間,人間用錢看《人間》,這樣的人文雜誌,生在台灣,活在台灣,不短命才怪。

王禎和曾經是我「懶得瞧一眼」的鄉土小說家,大約三十歲之前,鄉土作家在台灣土地紛紛冒出頭,但是在我的書架上,依然沒有他們演出的一席之地,箇中緣由,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,不討厭,也不喜歡,冷冷淡淡,彷彿跟他們是生活在不同世界裡,眼神毫無交集,這種現象,跟王禎和或任何鄉土作家個人無關,只能說是年輕狂飆的腦袋瓜比較崇洋媚外,捧洋書,讀中國詩詞文章,咬文嚼字才過癮,眼睛裡,只有世界級的大師,或者名留青史的大思想家,眼下鄉土之流,總覺得粗魯俗氣兼小鼻子小眼睛,上不了文雅檯面,台灣鄉土文學能不沾就不沾,能視若無睹就視若無睹,年輕的眼珠子大小粒,白白錯失豔花綻放的美好春光。

某年某月的某一天,一位女同事跟我借一本鄭愁予詩集,不知道是沒慧根,還是心不在焉,「我達達的馬蹄」竟然摔落她家後院的大水溝 (註),達達的的詩集隨著急流而去,達達的流到大肚溪,達達的流向台灣海峽,氣死人了,氣歸氣,心裡縱然想罵人,面對犯了無心之過的女人,話語總要斯文些,頂多話中帶點硬勁,跟她說什麼有借有還,一本還一本,日後再借不難,道理說一籮筐,無非是要她買還一本詩集,儘管苦苦相求相逼,這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燈,慢條斯理的磨蹭了幾天,知道我當天心情好,笑盈盈的一大早送來一杯熱咖啡和《嫁粧一牛車》,我眉頭一皺,啊?///!\\\!,臉上左三條右三條,黑臉臭臉六六三十六條,再狠再恨,看她一臉無辜的樣子,肚裡的三十六計也奈何不了她,氣死人了,氣歸氣,咖啡照喝,書照讀,一路跟著王禎和的牛車四處閒逛,從冬天到春天,鄉土文學的牛車凸歸台灣東南西北。

「每一個人心裡都有一個悶葫蘆」,王禎和的小說是這麼說的,陳映真的小說也是這麼說的,黃春明和白先勇,李喬和金庸,朱西甯和張愛玲,他們的小說都是這麼說的,電影戲劇裡的人物角色,哪一個人的心裡頭沒有悶葫蘆,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悶葫蘆,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悶葫蘆,悶葫蘆悶在心裡頭,悶越久,悶氣越重,夫妻之間,朋友之間,就怕彼此心裡悶著悶葫蘆,一旦爆發,天皇老子想擋也擋不住,小說或電影戲劇之所以吸引人,因素非常多,人物角色一個接一個爆開的悶葫蘆,絕對是精采故事不可缺少的元素,黃春明筆下的坤樹 ( 兒子的大玩偶 ),白先勇《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》裡的金兆麗,《紅樓夢》的林黛玉和賈寶玉,這些我們熟悉的小說人物,哪一個心裡頭沒有悶葫蘆,外表一個樣子,私下一個樣子,某些人,白天是大人物,夜晚卻變成醜事壞事做盡的浪蕩痞子,好爸爸好媽媽,好學生好老師,悶葫蘆裡的心酸事誰人知,小說家描寫的人物角色,或卑微,或富貴,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哪一個人的心裡沒有悶葫蘆。

現今鄉土文學熱潮已過,甚至褪色成文學及社會學的「半歷史名詞」,除了相關文學科系的閱讀群硬撐場面,鄉土文學和一般民眾的接觸面,多半是蜻蜓點水而已,電視八點檔所謂的鄉土劇,或者風光乍現的鄉土電影,平心而論,令人感動驚豔的作品少之又少,前浪已逝,後浪無氣無力,鄉土文學這股支流餘波,過度的商業操作,空有鄉土之名,煽情有餘,誠懇不足,畫虎不成反類犬,鄉土精髓不見了。面對全球化風潮,鄉土文學該何去何從,台灣這塊土地的鄉土故事,不會隨著鄉土文學淡去而淡去,一枝草,一點露,地球村裡的台灣人台灣事,故事一樣濃稠,節奏一樣扣人心弦,生於斯,長於斯,寫自己的故事,寫台灣人的故事,正是開闢《台灣雜記簿》的初衷。

三月中旬,《嫁粧一牛車》還沒讀一半,悶在心裡的悶葫蘆終於爆開了,爆得猛,爆得蕩漾,造化弄人的感嘆,久久無法止息,傍晚到午夜,凌晨到清晨,一心萬端,一夜無眠,一個念頭二個念頭三個念頭,相互糾纏激盪,陷入莫名的矛盾和焦慮的混亂情緒中,回顧自己每一個凌亂腳印,有嘆,有憾,有悟,深深覺得,人生有夢無法實現,宛如身體包藏一顆殘障心靈,一路走來歪歪扭扭,做什麼事情都不對勁,悶葫蘆悶太久了,也該發洩一下。經過數日的深思盤算,心動不如行動,決意開闢屬於自己的小說寫作園地,跟隨外婆和鄒族耆老前輩說天說地的古老傳統,講故事寫故事,記錄自己的台灣生活經驗,重拾荒廢多年的小說夢,一來抒發悶葫蘆裡的悶氣,二來彌補昔日對台灣鄉土文學的誤解和怠慢。部落格的型態和名稱,一改再改,琢磨再琢磨,取名《台灣雜記簿》,來自對台灣這塊土地的歷史好奇和血濃於水的族群感情,試圖以文字的魅力,記錄多元面向的台灣百態和風土人情,難過的事,難忘的事,好笑的事,討厭的事,醜陋的事,《台灣雜記簿》講故事寫故事,未必有現代小說的形式和技巧,畢竟是一介勞碌粗漢,涉獵文學作品淺薄有限,諸子百家的絕活妙法也只能揣摩大概,或者照本依樣畫葫蘆,小說的重點在於故事內涵,不在繁複技巧,至於能寫多久寫多少,我告訴自己:「活到老寫到老,寫到枯思力竭,寫到江郎才盡,盡心盡力就可以了。」

為了讓心境處於高度創作狀態,決定選讀幾本書,醒醒腦,收收心,每天再忙再累也要讀幾頁書,沒時間,找時間,一切照計劃進行,不能摸魚偷懶。四月初列出了十本書單,多半是上個世紀口碑斐然的經典之作,閱讀順序分別是施叔青的《行過洛津》、余秋雨的《文化苦旅》、高行健的《高行健短篇小說集》、朱西甯的《鐵漿》(小說集)及《破曉時分》(小說集)、蘇童的《我的帝王生涯》、張愛玲的《秧歌》、白先勇的《台北人》(小說集)、司馬中原的《荒原》、金庸的《天龍八部》,為何挑這十本書,多少跟接下來的寫作走向有關,因為是舊書重讀,好看不好看,精彩不精彩,心中有底,經常挑三檢四跳頁跳讀,七月底,十本讀了九本,倘若照著自己蝸牛級的閱讀習慣和速度,春夏秋冬十二個月份讀十本書,恐怕很難順利如期收尾。

前幾天終於讀到最後一本,這本武俠鉅著,全書五十章回,打算慢慢翻慢慢讀,不跳頁不跳讀,再次用心體會金庸創造武俠人物的不凡功力,將《天龍八部》列為壓軸,其中的理由,說大不大,說小不小,只因《天龍八部》陪我度過最黯淡的日子,一把辛酸,一場夢魘,後來的人生風景,愛情的,親情的,友誼的,職場的,每個生活場景幾乎都有那段往事的灰色陰影,也是悶在心裡頭最大最悶的悶葫蘆,變形的夢想和苦澀的生命,如今終於找到釋放的出口,多少恩怨,多少故事,這些事將以小說的形態寫進《台灣雜記簿》裡。

日出而作,日落而讀,最近重讀舊書之餘,也同時構思小說新稿及重寫舊稿,忙忙忙,忙碌了幾個月,小說的輪廓眉目逐漸明朗,中短篇共十三篇,其中十一篇是舊稿,預計還要忙上一段時日,進行文稿最後的潤飾校對,現在的心情,跟新手媽媽一樣,看著自己的漂亮寶貝翻身蠢動,既興奮又緊張又手忙腳亂,嬰仔嬰嬰睏,一瞑大一寸,嬰仔嬰嬰惜,一瞑大一尺,我的寶貝漂不漂亮,不是我說了算,一定要哥哥姊姊叔叔伯伯阿姨阿嬤說了才算。

哦哦,竟然漏了阿公,應該是他們說了才算漂亮。


註: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錯誤
我打江南走過
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般開落...

東風不來,三月的柳絮不飛
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
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

跫音不響,三月的春帷不揭
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

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

我不是歸人,是個過客...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── 鄭愁予



2011-05-11

從《音樂簿》搬家說起

《音樂簿》搬家了。

如果你未曾上網瀏覽已經關閉的《音樂簿》,可能會不知我所言所云,這是寫給《音樂簿》遠方知音的告別感想,謝謝他們的關注與厚愛,同時以《音樂簿》為例子,探討網路客非常頭疼的侵權問題。

一位少女藝人曾經在廣播訪談中,嘲笑某些網路文章太鏗鏘太嚴肅了,她說:「寫文章幹嘛引經據典,像古代人長訏短嘆,苦哈哈多沒情趣,玩部落格,輕鬆一點,好玩就好了。」言下之意,類似《半句簿》喜歡談古說今的文章,應該就是苦哈哈沒什麼情趣的部落格,隔了幾天,因為好奇,忍不住上網搜尋她的部落格,看看她所謂好玩有趣的玩意兒長什麼樣子,我的媽呀,不到五百字的哈啦短文,仔細數一下,十幾個錯別字,標點符號亂點亂撇,連台灣地名都搞錯縣市所在,嘉義白河鎮,路竹蘆竹分不清,字裡行間追流行趕風潮,十分無厘頭,實在很難跟螢幕上漂亮甜美的身影聯想在一起,花樣女孩坦率無忌,想什麼寫什麼,若不是錯別字太多,她的想法犀利有趣,也很少女。

最近上網搜尋她的部落格,怪哉怪怪,不見了,怎麼找也找不到,她最後的活動消息,已經是二年前的事了,大概是演藝圈不好混,混到別的行業去了,但是她的一席話,間接催生了《音樂簿》雛形,念頭一轉,馬上從苦哈哈的《半句簿》分出好玩有趣的《音樂簿》,別人不一定覺得有趣,我卻樂在其中,以YouTube 為教室,當成自己在修習音樂課程,遇上喜歡的歌手及音樂團體,還會上網搜尋相關資訊,彙集成《半句簿》「音樂大小事」的備用材料,在生活上,《音樂簿》不只是《音樂簿》,她是陪我歡喜陪我憂的貼心小情婦,跟元配《半句簿》平起平坐,而且有後來居上的態勢。

《音樂簿》蒐集自己喜歡的音樂,一路走下去,收錄的音樂越來越多,有樂趣,有困擾,玩到後來,竟然引來許多人關注,網路勢力可見一斑,無心插柳,柳成蔭,樂趣和困擾攪成一團,這是始料未及的事。《音樂簿》以 Windows Live Write 的方式收錄音樂,並非 YouTube 官方認可的運作模式,將錯就錯,因循成習,埋下後來不得不關閉《音樂簿》的錯誤模式,剛開始還有點納悶,為何有人會持續造訪體制外的音樂部落格,跟我一樣樂此不疲,早晨 YouTube,夜晚 YouTube, 總計下來,《音樂簿》的瀏覽次數壓過《半句簿》,《半句簿》和《音樂簿》會選擇 Google,YouTube 是最大的誘因,豐富的影片庫和簡單方便的瀏覽模式,挖不盡,看不完,音樂網站何其多,環肥燕瘦各具姿色,自己卻獨獨鍾情於 YouTube ,一路走來,始終如一。

怪哉怪怪,怪事發生了,《音樂簿》收錄的影片越多,遭到移除封鎖的影片也隨之增加,或許是自己多心,或許真的被 IFPI ( 國際唱片業交流協會 ) 盯上了,《音樂簿》從開闢到關閉,數百首音樂中,僅僅收錄七首台灣歌曲,張惠妹三首 ( 二首被移除 ),王菲二首,高慧君二首,我並不排斥台灣流行音樂,而是 IFPI 的陰影罩頂,為了減少麻煩,《音樂簿》儘量收錄台灣境外的音樂影片,儘管如此,還是經常踢到鐵板或踩到版權地雷,喜歡的音樂一次又一次的被移除或封鎖,甚至一首歌被移除封鎖五六次,Eagles 的 Hotel California 和 Santana 的 Maria Maria 便是如此,起初不死心,刪了又上,上了又刪,過程令人沮喪又煩悶,也無可奈何。

Google 曾經發 E-mail 做「善意的警示」,主動協助將 Christopher Cross 一首侵權的音樂影片轉成草稿狀態,避免版權所有人告發訴訟,另外, IFPI 位於倫敦的秘書處也曾來過《音樂簿》「拜訪一下」,似乎是針對特定音樂影片而來,沒幾天,那首音樂果然遭到封鎖移除,我二話不說,立刻刪除其他有疑慮的音樂影片,這些事情,讓我開始認真思考版權跟 YouTube 主張的分享概念的互動問題。

YouTube 除了主張分享,同時鼓勵網路客上傳自導自演自唱的「原創影片」,既然是原創,上傳當然沒有侵權的問題,自娛娛人,說不定一唱成名,素人名利雙收,銀子賺翻天,只是這種事,可遇不可求。看到許多人透過 YouTube 上傳自己創作的音樂,既羨慕又恨自己,恨自己是酷愛音樂又不事創作的音樂米蟲,如果能像他們一樣,創作上傳自己的音樂,自導自演自唱自爽,現在就不用坐在這裡發牢騷。

雖然 YouTube 透過幾種影片自動過濾機制,試圖減少版權糾紛,但是問題依然存在,侵權影片此起彼落,搞得網路客草木皆兵,IFPI 四處告人,許多部落客寒蟬噤聲,怕惹禍上身,連屁和音樂也不敢放,世風日下,明哲保身或許容易長命百歲,但還是有很多部落客自得其樂,在部落格裡放了各式各樣的音樂,《音樂簿》就是其中之一,耍花樣,愛作怪,難怪三兩下就翹辮子,自我了斷前,來不及跟大家說再見,連夜摸黑閃人,溜之大吉!

到底可不可以在部落格裡放音樂影片,以法論法,某些影片不可以,某些影片可以。

如果從世界各國相關的著作權法去嚴格檢視 YouTube 等類似影片網站 ,許多音樂及其他種類的上傳影片,就算通過版權過濾機制,以法論法,仍然是侵權行為,著作權法和 Youtube 的分享主張,兩者根本是對立衝突的概念,問題就在這裡,版權是現代非常重要的觀念,從油墨印刷時代到數位網路時代,著作權法和盜版的戰爭未曾歇息,相關法律修訂再修訂,法高一尺,盜高一丈,法律再嚴,盜者自盜,局面反而日益複雜棘手。

人不自私,天誅地滅,IFPI 及版權所有人捍衛自己的權益,論法論理論情,皆屬合情合理合法,然而數位網路挾著無限的可能性君臨天下,威力沛然莫能禦之, IFPI 及版權所有人應該改變印刷時代的版權舊觀念,換上嶄新的腦袋和邏輯去適應全球化數位網路生態,制定雙贏的新的遊戲規則,告人還是要告人,但是要讓人心服口服,法不轉,人轉,轉個身想一想,到底 YouTube 能長命百歲是什麼道理,版權和分享的概念未必相剋矛盾,說不定還商機無限呢。

以《音樂簿》為例,IFPI 的陰影如幽魂纏身,移除,封鎖,煩不勝煩,其實多虧 YouTube 的把關機制,以《音樂簿》收錄的音樂數量來看,如果沒有 YouTube 把關,說不定早就有警察上門問案不問安,被Google 註銷帳戶才是我最擔心的事,透過 YouTube,不僅可以回味屬於自己年代的音樂,還能欣賞許多未曾聽聞的好音樂,隨著《音樂簿》收錄的歌手及音樂作品增加,自己開始閱讀那些音樂人的創作及演唱生涯,上網搜尋唱片公司的訂購資訊,或者逛逛唱片行,雖然只交換購買了幾片光碟 ,至少可以證明一件事,YouTube 的分享概念和版權權益,其實是可以並存互利,如果沒有看過 YouTube 的影片,自己大概很難有機會認識 Saigon Kick、Ismael Lo 和 Richard Bona,也不可能費盡心思去購買並擁有他們的音樂光碟,我相信自己絕對不是特例,這應該是相當普遍的現象。

錢,錢,錢,告人的,盜版的,說來說去,都是為了錢,只要跟錢扯上關係,想單純也難,創意無價,創作版權本來就應該給予保護及尊重,但是無限上綱或過度解釋,甚至挑軟柿子執法,為了儆猴而殺雞,那些人,可能是天真無知的小女孩,可能是追逐流行的時髦學生,可能是陶醉往日情懷的老宅男老宅女,只為了一首音樂或一部影片,剎那間風雲變色,搜索,扣押,上衙門,問案,歹戲接著來回上演,官大學問大,大人問案,六法全書在上,小民在下,有問等於沒問,衙門裡大眼瞪小眼,瞌睡蟲滿地爬,驚堂木一拍,嚇死人了,那些人走出衙門回到家,吃碗豬腳麵線壓壓驚,頭頂上還是長了一堆問號,※?◎?。

官樣文章官樣作風,一般人哪看得懂,部落客關起門聽音樂,聽見門鈴聲響起,轉身一看,一堆人站在門口,◎?※?,警察上門來問安?,※?◎?。別傻了!唉唉唉,部落客被檢舉被告官啦,要破財啦!是問案,不是問安。抓侵權,陣仗之大,氣焰之烈,驚動記者先生小姐們,打筆戰,噴口水,殺雞,儆猴,大事化小事,倒楣雞沒死,魂魄卻嚇到半死,看戲的猴子,照樣囂張胡鬧,沒把法律放在眼裡,抓侵權,一堆人滿身大汗,最後是白忙一場。外頭呢,官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光天之下放縱盜版大盜逍遙法外,抓小不抓大,任他們開名車住豪宅,大家見了面,問安,不問案,選擇性的執法,良法變惡法,唉唉唉,真要撥亂導正,擒賊先擒王,抓小蝦米幹嘛?

千禧年數位著作權法 ( DMCA) 裡的「安全港」條款,這幾年突然成為熱門詞彙,對此條款,各方見解相當分歧,繁瑣的法律條文,實務引用經常各說各話,挑選對自己有利的條文和角度辯護應對,法律條文千萬條,顧此失彼,法律學者如此,遑論一般缺乏法律專業知識的網路客,被人檢舉告官,跳腳之外,似乎只有乖乖上法院的份了。為了瞭解「安全港」條款是什麼碗糕,最近上網搜尋閱讀一堆文章資料,安全港條款?懂是懂了,卻延伸出更多疑慮,有人說;「YouTube 沒事,並不表示網路客沒事。」這是實話,尤其在台灣,縱放大貓和瞎抓小蒼蠅的戲碼一再上演,以版權之名,踐踏人權,部落客一時糊塗犯錯,惹來各方人馬躂閥圍剿,送官法辦,在這樣的氣氛中,人人自危,不禁要問,大公司犯錯有安全港,網路客的安全港呢?

想瞭解這幾年版權糾紛概況,可以先從 IFPI 的控告官司著手,這是許多網路客最容易碰觸也最傷腦筋的麻煩領域,想上傳或下載影片,紅線在哪兒,版權地雷何時引爆,地雷引爆要怎麼辦。鍵入「IFPI 控告侵權」,就會發現 IFPI 為了捍衛所屬唱片公司的權益,控告的對象從市井小民到跨國公司,洋洋灑灑一拖拉庫,官司有贏有輸,或者雙方以和解收場,許多影片網站被 IFPI 告到求爺爺叫奶奶,賠錢,關站,這些判例,往往影響深遠,影響是好是壞,誰也說不準。

《音樂簿》搬家了,回歸 YouTube 簡單方便的運作模式是最主要的考量,而且蘊釀很久,侵權疑慮和 IFPI 只是間接原因,法律長眼長腳不長佛心,鳥屎何時噴在頭上,誰知道呢,既然風雨欲來風滿樓,風鈴叮噹亂舞,自己想長命百歲,趁天雷還沒發飆之前,先閃了再說。

另外有些事情,乍見看似好事,後來慢慢變質轉壞事,為了尊重影片上傳者,《音樂簿》收錄的每一首音樂,一定會在訂閱的狀態下才會採用,禮尚往來的結果,透過 YouTube 轉發的 E-mail 變多了, E-mail 來, E-mail 去,天涯若比鄰,應酬客套乃人之常情,彼此說哈囉或分享影片倒還好,但是直接衝著《音樂簿》而來的 E-mail 就不一樣了,某些人太高估《音樂簿》的影響力,行銷兼談音樂理念,三天兩頭來問安,問東問西,想回覆,卻提不起勁,不回覆又失禮,回不回覆,經常疲於應付,解鈴還須繫鈴人,自己造的孽,自己斬斷化解,經過深思熟慮,斷然關閉《音樂簿》,以杜絕困擾跟後患。

日後《半句簿》和《台灣雜記簿》將保留首頁頂端的四格影片,並且不定時更換曲目,除非有必要,新文章不再搭配音樂影片,免得移除的事情一再發生,音樂只不過是配角,配角喧賓奪主,影片遭到移除封鎖,非但無法妝點添色,反而影響版面觀瞻。我想,美好的事物,應該用美好的心情去享受,退一步,海闊天空,何必攪得自己緊張兮兮呢。

經過許許多多的版權官司糾紛,對於 YouTube 的分享概念,我還是抱持非常正面的看法,同時尊重 IFPI 的立場和職責,關閉《音樂簿》,雖然捨不得,卻也是自然而然的必然結局,想上傳或下載影片,終究要回歸 Youtube 官方的運作模式,只要遵守遊戲規則,天塌下來,還有 YouTube 頂著。

天佑 YouTube !



2011-02-13

● 世界在改變,我也在改變

最初不知是什麼緣故,當兵之前,一口氣買下沈從文的二本小說及五本散文,擺上書架,心裡興奮好一陣子,從《邊城》開始,一本小說和三本散文混著讀,刪改眉批,而且評分,由於入伍在即,剩下的三本書,囫圇吞棗,草草收尾,現在沒什麼印象了。擔任部隊分隊長的四年期間,個人寢室之外,營區角落有間荒廢房舍,約四坪大小,四面無窗,原來的窗口用水泥糊上,上頭有三個通風口,房舍緊鄰部隊廚房,門扉塗寫「危屋禁入」,方便混淆偽裝。一番清理粉刷,從營區搬來一張大書桌,亦桌亦床,伏案寫字,夠大夠寬,臥身休眠,枕首伸腳綽綽有餘,雖然簡陋,裡頭稍事佈置裝飾,書房的味道就出來了,於是仿傚古人風雅,取名「閒居蘆」,房裡養一隻愛跳愛玩的小貓咪,喚牠仔仔,書房應有的書架、音響、茶具等擺設,大致無缺,公務之餘,浪漫音樂響起,高山茶泡下去,獨自跟貓兒一起窩著悶頭啃書,熬夜通宵是常有的事,閱讀進入心靈暴飲暴食階段。

服務部隊直屬陸軍總部後勤單位,小營區小單位,勤務輕鬆單純,三周輪值一周,空閒時間買書讀書,越厚越硬越愛看,軍旅生活充滿書卷氣息,別人泡馬子,我泡書房,泡圖書舘,日日與書為伍。二十出頭少尉軍官,身段未經世事琢磨,言語尖頭尖尾,叛逆性格熾熱,熱衷追逐激進思潮,肉眼長在額頭上,莽撞,任性,顧前不顧後,藐視傳統規矩,昂首顧盼左右,一股勁頭往前衝進。

回想那時胸懷的大夢,空洞,無邊無界,許多夢想慢慢從閒居蘆起飛,展著翅,御著風,夢境騰空凌駕九霄,手捧著書,雲遊四海山岳,目光射向黑格爾的歷史哲學、胡賽爾的現象學、叔本華的意志和表象的世界、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,夢得認真,夢得陶醉,那個大夢一直持續到退伍後五六年,一邊嗅聞銅臭味,一邊汲取哲人的智慧結晶,等到夢遊者從雲端翻落驚醒,早已是紅塵裡滿身滄桑的窮酸俗人,那個大夢,兩腳不著地的南柯大夢而已。

大夢雖然空洞無邊,閒居蘆的讀書生活,對自己的影響卻延續至今,幾位一代宗師的作品,章節早已含糊淡忘,這些年也沒有溫習研讀,或許是害怕重蹈夢魘,或許是自慚形穢,碰都不敢碰,直到今年農曆新年,為了寫稿,上網搜尋這幾位學術大師的生平著作,重溫閒居蘆熬夜啃書的滋味,短短幾天的閱讀量,抵過平常一個月,風風雨雨許多年,求知欲望還是一樣饑渴,重讀大師一言一行,自己的荒唐生涯,宛如走馬燈,轉呀轉的,一幕幕繞在眼前,邊讀邊感歎,書蟲的癮頭正發熱,新年假期轉眼又過了,再度回到朝八晚五的粗人生活,走在真實的土地上,捲起衣袖為三餐辛苦工作。

凡走過,必留痕跡,跟隨大師的腳印前進,前前後後十幾年,縱然僅僅懂點皮毛,一日受教,終身為師,叔本華和弗洛伊德,陪我度過黯淡的而立之年,夢沒有了,反倒是噩運連連,一個人遊走異鄉賣茶葉討生活,買賣賠多賺少,壓根兒不是做生意的料,還惹出一堆麻煩事,攪得身心疲憊不堪,困頓之中,閱讀的心思與二十出頭的冒進截然不同,沈澱冥想的思緒比較多,多了反省,少了批判,書架上的書籍,小說和歷史佔多數,書擺在上頭,跟生活步調和格局非常不搭調,甚至有那麼一點點反諷的荒謬況味。

雖然叔本華的作品精闢深奧,一生多半過著猥猥瑣瑣的隱居生活,冷酷小氣又愛諷刺人,同時期或後人對叔本華的負面評價比比皆是,他的代表作《意志和表象的世界》,由於乏人問津,叔本華就說:「倘若不是我配不上這個時代,就是這個時代配不上我。」這二句話,正是二十出頭少尉軍官當時狂傲念頭,以為讀幾本硬書就能呼風喚雨,等少尉軍官離開閒居蘆,昂首公雞頓時成為落湯雞,那時才知道天有多高,也知道地有多厚。所謂物極必反,狂飆歸於寧靜,叔本華晚年引用佩脫拉克 ( 註一 ) 的幾句話調侃自己:「誰要是走了一整天,傍晚走到了,那也該滿足了。」這幾句話,正是我此刻的心情。

窩在閒居蘆的三年半,喜歡的中國文學作品,多半是五四運動風起雲湧的那個年代的小說和散文,相對於魯迅的大張旗鼓,沈從文的文字,看似淡淡風情,實則千轉百迴,暗藏人情世故,不矯情,不虛張,一路感受並記述周遭黎民百姓的生活悲喜,沈從文靜靜寫下湘西山城純樸風貌,坦白說,起初不怎麼喜歡他寫的小說,寫好寫壞是一回事,跟先前剛讀完的金庸小說相比,《邊城》節奏太淡太閒散,讀來覺得悶,悶到難以融入小說營造的故事情景,於是小說散文混著讀,彼此互為對照,而且迷上同樣淡香淡味的紀事散文,讀他的散文,人物風景自然生動,感覺像讀小說,相當容易融入文章氣氛,至於《邊城》和《長河》二本小說,一直拖到中年才看出門道,沈從文之所以為沈從文,從從容容,斯斯文文,八個字而已,閱讀這類小說,需要情境,需要心靜,需要耐性。

草擬半句簿簡介時,還有沈從文身影,寫著寫著,名字就沒了,原因無它,「古聲淡無味,不稱今人情」 ── 白居易 《廢琴》,以現今文學的流行趨勢,不僅不對味,恐怕社會大眾對此人是何許人,多半沒概念也沒興趣,所以就刪了,被刪者,還有魯迅和巴金。一個混跡俗世又苦於現實環境的鄒族男人,談古說今,開口閉口達爾文叔本華沈從文,文謅謅的筆調,似乎撈過自己學識能力及生活局限,白天踏進爛泥巴,夜晚遨遊穹蒼星空,白天夜晚兩個極端,半句簿的觸角,其實是刻意撈過界域,撈過自己的生活圈子,撈過台灣,時空一撈,撈過千年千里。

「世界在改變,我也在改變」,這句話在早期半句簿裡,出現的次數非常頻繁,半句簿用筆書寫的時期,扉頁上,經常以此為座右銘,字句或有變化,但涵意大約雷同,以「改變」為主旨的隨想筆記,前前後後俯拾皆是,大多是反思反省。文如其人?這句話套用在我身上,四分相似,六分落差,那四分的相似,偏重心靈層面,我寫我思,我寫我心,文字未必成篇,隨手隨筆,零零落落皆我思我心,矛盾觀點隨處可見,自己反對自己,自己貶抑自己,一路寫下來,觀念想法改變之大,自己都覺得非常訝異。

落差的六分,指的是生活習慣,以現在來說,七點半出門上班,傍晚六點前回家,不應酬,不狂歡,一個人在家,半句簿、音樂簿、Google、Youtube 繞著轉,在書房裡享受私密空間,閱讀寫作幾乎佔據下班及休假的大部份時間,謝絕任何社交邀約,從外人的眼光來看,這種生活方式,單調無趣,毫無變化可言。大概是害怕再過著四處漂泊的日子,現在滿心渴望單純的生活氣氛,簡單再簡單,越簡單越好。

世界在改變,我也在改變,態度和觀念的改變才是重點。

幾年前的冬天午後,接到一通陌生的電話,對方劈頭告訴我:「我和淑君離婚了。」當時正納悶,這個來電的男人是誰,淑君又是誰,可是他一說出「庫巴」( 註二 ),一對甜蜜戀人如膠似漆的身影,一下子浮上眼前,那個男人以略為激動的口氣說:「你們鄒族的庫巴詛咒我和淑君的婚姻!」他這句話,沒有讓我驚訝意外,也沒有反駁以對,而是儘量安慰他,鼓勵他,祝福他,因為「庫巴」這件事,當年我也是當事人之一。

女人究竟可不可以進入「庫巴」,以鄒族傳統規矩而言,不行!不可!不能!不准!

可憐的一對戀人,男的一臉怒氣,女的委屈哭泣,我接到消息,馬上趕到「庫巴」事發現場,我傻眼了,一個醉到不行的年輕男子,嘴巴喳喳呼呼,雙手揮舞著相機和散亂底片膠卷,厲聲斥罵手足無措的戀人:「你們褻瀆我們鄒族的庫巴,你們被詛咒了!你們被詛咒了!滾出去!滾出去!」為了趕緊將一對驚恐的戀人帶離現場,沒時間跟相關人士詢問事發狀況,迅速撿起摔壞的相機,匆匆忙忙上車走人,在下山途中,除了一再對我說抱歉,這一對戀人不願再談論「庫巴」發生的事情,時間一過十五年,其間發生流產、獨子車禍截肢、二度流產、老婆外遇等不堪回首的婚姻生活,那個男人在電話中淒苦訴說著心裡的痛,他似乎相信一切的苦難,根源來自「庫巴」。

是耶,非耶,我不敢冒然說兩者完全沒關係,至少在心理層面,「庫巴」詛咒的陰影,可能會烙印在這對戀人的潛意識,每當災禍臨身,陰影隨時會出來作祟,一切衰事惡運皆歸咎於「庫巴」,這是現代心理學的普遍觀點,沒有鬼怪玄機,不會牽強附會,唯有病理剖析是問。話題扯遠了,我只想以鄒族的身份再問一次:「女人究竟可不可以進入庫巴?」可與不可,改與不改,那是長老們的事,千錯萬錯,都是我的錯,我不該邀他們上山參觀祭典儀式,一片好意,換來尷尬結局,只可憐那一對倒楣戀人,他們竟然相信年輕酒鬼瘋癲的鬼話,認為婚姻破裂的禍根是鄒族最神聖的地方 ─── 庫巴。

再問一次:「女人究竟可不可以進入庫巴?」

此一問,重點不是女人可不可以進入庫巴,而是該如何定位傳統祭典,並且因應現代潮流的變遷,商業化?觀光化?娛樂化?藝術化?還是堅持原汁原味?這件事,為著某些不同緣故,每隔一段時日,自己總會認真思考一番,因人因時因地,想法不斷改變,雖然長年客居他鄉,平常還是會留意阿里山的相關消息,鄒族祭典也不例外。

掐指一算,距離上一回觀看祭典儀式已將近十年,這十年的變化,說大不大,說小不小,山隔百里之外,種種大小改變,依然看在我眼裡,而且觸動意念。祭典畢竟是鄒族最核心的傳統文化,談論鄒族事,捨去傳統祭典不談,只不過殘屑皮毛,無法窺見鄒族全貌。大千世界裡,鄒族之所以為鄒族,一是語言,二是庫巴,庫巴承擔族人自古以來的凝聚力和生聚教訓的樞紐角色,在古早的年代裡,祭典儀式不只是依樣畫葫蘆的祭儀流程,它是族群內外交錯的一股力量,強化宗親倫理並一統族人作息時節。

再問一次:「女人究竟可不可以進入庫巴?」

祭典觀光化是我早期的主張,因為那一對戀人的詛咒事件,祭典藝術化的想法慢慢發酵,認為應該去除祭典繁文縟節,注入現代藝術元素,透過舞蹈、歌唱、繪畫、雕塑、戲曲,將祭典儀式轉化為賞心悅目的藝術活動,以新生命新風格介紹給普羅大眾,藉此延續傳統祭典之火,後來讀到一篇浦忠勇先生 ( 註三 ) 的短文,對鄒族祭典的想法又改變了,覺得祭典儀式傳達的意涵,有神聖的一面,有俗世的一面,語言是鄒族之所以為鄒族的骨架,而祭典是活絡族群生機的血脈,抽離了祭典儀式,鄒族將渙散於浩瀚大千世界裡,縱然子裔枝枝葉葉,一群人徒具鄒族虛名,步上平埔族亡族滅種後塵,甚至連虛名也沒有了。

再問一次:「女人究竟可不可以進入庫巴?」

商業化觀光化帶來的亂象,年年檢討,年年混亂,混亂到不成體統,原本肅穆莊嚴的祭典變了調,遊客任意喧嘩拍照錄音,干擾儀式進行,東倒西歪的酒客徹夜嬉鬧,醉態實在難看,酒足飯飽了,眾人爛醉而歸,似乎喝小米酒才是祭典的重頭戲,捨本逐末的現象,讓鄒族長老相當憂心,經過決議,達邦村的祭典儀式將排除外地遊客參觀,這個決議,我舉雙手雙腳贊成,但是,文化應該是一個可以自我新陳代謝的「活體」,一方面吸收新元素,一方面拋棄舊惡俗,當文化喪失新陳代謝的能力,必然衰微枯竭,活體將變成屍體。

再問一次:「女人究竟可不可以進入庫巴?」

變與不變之間,並非毫無交集可言,魚與熊掌仍然能兼顧,倘若能落實藝文部落、行政部落、觀光部落的藍圖概念,以宏觀的角度看待傳統文化,守著柳暗花明,轉個彎,視野海闊天空,脫離亂糟糟的局面,導正歪風,藝文部落的祭典維持原汁原味,舉辦之前,隆重邀請各宗親氏族參與儀式,不辦桌,不酗酒,並且謝絕上級長官及遊客參觀,行政部落及觀光部落則因地制宜,妥善規劃活動屬性及流程,商業化或觀光化,未必是壞事,一緊一鬆,既能維護純粹的傳統文化,又能滿足大眾的好奇心,神聖性與普遍性並行不悖,賦予傳統文化無限的可能性。

世界在改變,我們也要改變,改變可能是契機,改變可能是災難,但是不改變,坐困愁城照樣是死路一條,我們自稱台灣原住民,生於斯,長於斯,應該是最愛台灣的一群人,然而面對公共事務,我們卻是一群無聲的台灣原住民,感覺像愣在一邊看熱鬧的旁觀者,沒有意見,沒有主張,默默的逆來順受,政府部門制定原住民相關政策,經常被蓄意排除在外,一群台灣原住民最後成為台灣邊緣人,任由別人決定政策內容及走向。

自治這個名詞,相對於集權統治的分權概念,政治自治、財政自治、文化自治等等,長久以來,許多人受夠了政府顢頇官僚的作風,紛紛尋求族群自治,目前已透過立法程序逐步實現。台灣蕞爾小島,族群與族群之間,交往接觸日益密切,從長遠的文化觀點來看,族群自治弊多於利,根本是政治人物拋出的政治幻象,自治就像國王的新衣,政治春藥吃下去,短暫激情終將付出代價,看似無限美好,實際運作有諸多窒礙難行之處,行不得也行不通,政治自治帶來文化自閉。與其花時間畫餅充飢,不如在既有文化及行政體系下,大聲為自己爭取應有的權益,台灣原住民的未來,融入台灣社會脈動才是正途,讓台灣原住民成為關鍵少數,用各種方式發出自己的聲音,與所有台灣人一起關心這塊土地的未來。

至於「拒絕垃圾新聞」一事,不妨先上網搜索「阿里山新聞」等類似字句,看看會翻出什麼標題內容,說來遺憾,十條有五條跟災難有關,風災,土石流,斷橋,斷糧,好事不播,壞事搶著報,災難發生當時,佔盡新聞重要的時段和版面,不是不宜,不是不可,只是鏡頭觀點過於氾濫及膚淺,渲染放大災情,一旦災難過去,阿里山的相關新聞也跟著消失無蹤,阿里山如此,別的地方也是如此,沒有災難就沒有新聞了嗎?當然不是,台灣各地值得報導的素材非常多,為何新聞界總是將焦點集中在聳動變態的社會現象?我無意單挑新聞界,一尾小蝦米也沒有能耐去挑戰大鯨魚,反而要感謝辛勞的新聞記者,沒有他們上山下海採訪,我們怎能坐在沙發上,輕輕鬆鬆獲知天下大事,倡導「拒絕垃圾新聞」,理由很簡單 ── 「我們需要全方位的新聞觀點」,對事不對人,如此而已。

「世界在改變,我也在改變」,一切改變,從自己開始,不論贊同或反對,半句簿是一粒微熱種子,瀏覽觀看之餘,希望能觸發一些心思漣漪。




註一:弗朗西斯克·佩脫拉克(義大利語:Francesco Petrarca,1304年7月20日-1374年7月19日),義大利學者及詩人,被視為人文主義之父。

註二:庫巴(kuba)是鄒族傳統部落的政治、經濟、宗教活動的核心,過去只有大社才能建築庫巴,目前阿里山僅存達邦、特富野兩地有庫巴。鄒族視庫巴為神聖之地,外人、鄒族的女人、蔥、魚都禁止進入。最初,庫巴是氏族確立土地所有權的標誌,隨著部落的發展,庫巴逐漸成為整合部落的中心,男性的社交活動、軍事狩獵訓練、歌謠歷史的傳述、年輕男子教育、成年禮儀式,都在庫巴內進行,也是舉行部落會議、處理公共事務、處罰罪犯的重要場所,部落集體出草和狩獵活動,必須在庫巴內舉行儀式後再出發。整體來說,庫巴制度強化鄒族大社小社之階層與集體性,有助於鄒族傳承傳統文化,庫巴制度到了日據時期瓦解式微,庫巴逐漸轉化為鄒族文化的象徵。

註三:www.newtaiwan.com.tw 浦家五兄弟:原住民的多元化鑄型


2011-01-12

● 嗆!





嗆!嗆!嗆!嗆嗆嗆嗆!台灣現在流行什麼?嗆!嗆聲是也。

嗆!嗆!嗆!既然那麼愛嗆聲,要嗆之前,先瞭解心理學如何看待嗆聲 ──「 它是一種自卑者反社會及焦慮的心理防衛表現,以激昂的肢體和語言實現自我的膨脹,並且發洩怨憤。」換另一個說法,動不動就嗆聲的人,內心自卑又自大,類似心理的侏儒症,幻想自己威猛的巨人形象,認為可以掌控一切,而且摧毀一切,嗆!嗆!嗆!或許是因為身份卑微,或許是因為犯錯理虧,長久壓抑的情緒,藉由嗆聲爆發出來,顯示自己在對峙中才是威武老大。

字義上,「嗆」和「罵」毫不相干,翻查早期出版的字典,「嗆」是一種氣逆咳嗽的生理現象,字義單純狹隘,現實生活中,「嗆」和「罵」都跟「吵架」這件事沾上邊,也互為表裡,老子對兒子厲聲責備,以上對下,罵也,兒子對老子惡聲叫囂,以下對上,就是嗆,老子罵兒子是天經地義,兒子嗆老子是大逆不孝,老子和兒子互嗆互罵,天經地義絕對沒有這一條。

現今嗆聲蔚為風氣,卒仔嗆警察,學生嗆師長,雖然道不直理不通,但是膽氣夠壯,嗆狠潑辣,侏儒膨脹成巨人,嗆得對方難以招架,嗆!嗆!嗆!一嗆天下皆知,嗆聲一族面對媒體鏡頭,忽而橫眉怒目,時而嬉皮笑臉,辯才無礙倒未必,齜牙裂嘴,強詞奪理罷了。人類互嗆,禽獸畜牲互嗆,可見嗆聲是動物的原始本能,猴子為了爭食物搶地盤,吼吼喳喳互相嗆聲,比聲勢,比體壯,叢林法則裡,強者的吼聲才能宰制利益衝突,何況是能說善道的人類,盛怒或情急之下,胡腔亂吠也可以嗆聲,肚裡有膽子就能嗆幾聲,我們越嗆聲,我們就越像叢林中吼吼喳喳的猴子,野性壓過人性,人類文明將會出現野蠻的返祖現象,卡大聲就是威武老大。

嗆!嗆!嗆!藍綠政黨惡鬥的年代,威權逐漸鬆動崩散,異議人士衝破政治禁忌,言論自由洞開,開啟了台灣嗆聲的風潮,現在的台灣,百姓嗆官員,小官嗆大官,誰能嗆到吳敦義馬英九,躍上新聞版面耍威風,應該是嗆聲一族夢寐以求的事情,媒體一再報導播放嗆聲事件,往往有推波助瀾的效應,潛伏隱忍的嗆聲族有樣學樣,不管有理沒理,只要嗓門粗大,雞毛小事也要嗆一下,顯示這個社會的人際關係煩躁浮動,不善於溝通協調,思維不理性,不講道理。

最近文化界再次掀起互嗆風波,感覺很厭煩,每次播出類似的嗆聲新聞,搖控器一按,拜拜,不看了,看了浪費寶貴的時間,寧願看動物星球頻道裡攀樹戲耍的野猴子,哄哄鬧鬧還比較有趣,我常想,市井小民含冤嗆聲,乃人之常情,也是自由社會的民主象徵,就算犯著了誰,只要見好就收,誰曰不可,公眾人物比一般人擁有更多的發言管道,口沫橫飛之際,當心語言的病毒傳染給社會大眾,若只顧著譁眾取寵,憑著手上幾把小刀,自己可以為所欲為,別人卻不能暢所欲言,恃寵而驕的身影,小刀砍來砍去,一刀一刀砍殺異己,砍!砍!砍!得意風光的當兒,小心刀刃迴旋反噬,一刀下去,傷人復傷己。

文人在鏡頭前互嗆,新銳嗆老手,一副「我就是紅得發紫,你能奈我如何」的倨傲表情,睥睨文壇的樣子,說穿了,籃子裡挑軟柿子,吃相不僅斯文掃地,同時為自己玩死自己埋下伏筆,文人相忌互嗆,新銳嗆老手,古今中外皆然,不犯天理,不違常情,旁人大可一笑置之,或冷眼看待,一個只會耍嘴皮耍猴戲的三流小說作者,根本不該浪費筆墨去評論,但是,一群酒鬼竟然引用他的名號和口吻嗆聲,一句話一把刀,刀刀傷人傷己,聽著聽著,心裡揪得按捺不住要寫出自己心痛的感覺。

心理學那幾套理論,放諸四海不見得靈光,嗆聲未必侏儒,也未必自卑,反而是滿肚子墨水,吞著苦悶,心事不吐不快,吐了爽快無比,喜歡咬文嚼字的文人,多半都有這樣的心路歷程,若能遇到知心人,熬夜伏案之苦,頓時消散無蹤,苦心化為樂趣,筆耕的苦與樂,點滴在心頭。古人筆戰互槓,不靠嘴皮子噴口水,一支筆在手,你來我往,賣弄文章也好,嘔心瀝血也好,一生孜孜矻矻,將畢生的火候功力孤注一擲,留下千古傳誦的鏗鏘文章。《資治通鑑》源自北宋司馬光手筆,因為他反對王安石的新法受挫而罷官歸隱洛陽,人在洛陽,心繫國事,懷才不遇的遺憾,司馬光將之訴諸文章,閉門撰寫《資治通鑑》,費時十九年才完成,成為中國史學上承先啟後的扛鼎巨著。古人嗆聲,沒有鎂光燈閃爍,唯有寒窗燈燭,以現代人速食速成的眼光來看,簡直是無聊自閉到頭殼壞去,但是,沉迷在鎂光燈下,刀來刀去的現代文人,滿肚子壞水,忘了自己是搖筆桿的斯文人,忘了振筆疾書的海闊天空,嘴巴嚼著幾顆新潮麻辣辭彙,咂巴咂巴的咬,然後張口用壞水噴人,惡言口水滿天飛,污染世間空氣,活在鎂光燈下的文人,心術容易走偏,心靈不知不覺滋生腫瘤,腫瘤最後成為惡瘤,惡瘤發病時,那才是真正的頭殼壞去。

文人要嗆,用筆去嗆!

自己人嗆自己人,嗆完了,罵爽了,交情依然如故,甚至更「罵趣」,不罵不嗆不親,越罵越嗆越親,這似乎跟開頭所說的「嗆」不儘相同,自己人嗆自己人,溝通的成份比較多,只是激動一些,對陌生人嗆聲,非但無助於溝通,反而加深誤解和對峙,族群和族群之間,國家和國家之間,嗆!嗆!嗆!一個不小心,代誌就大條了,外加現代媒體傳播無疆界,或許只為著芝麻綠豆小事,任何公眾人物口誤失言,把柄落到別人手裡,新聞一傳千百里,口水戰愈演愈烈,拉幫結派,你一句我一句,沒完沒了,若事涉族群問題,火種一經點燃,星火迅速燎原,言語撕裂族群,仇上加仇,冤家變世仇,看看古今中外的口水戰,最後兵戎相見的例子太多了,多種族的台灣,豈能不謹慎小心!

「這些笨蛋竟然說原住民是酒鬼笨蛋!」
「沒有原住民拼老命扛水泥,這些豪宅蓋得起來嗎?」
「整天坐在辦公室打電腦,房子會自己長高長大嗎?」
「不用九把刀,我一把刀就砍死他!」
「董事長?照樣一刀砍死!」

那是陰濕寒冷的午餐時間,我和同事冷得手麻腳麻,小跑步往小吃店方向奔去,大夥喜歡一邊用餐一邊烤火取暖,小酌閒話聊天,打發午休時間,當天小吃店幾乎客滿,而且鬧哄哄,國台語雙聲腔調,一聽就知道是原住民,酒已經喝到七八分醉,其中一個人趴在地上喃喃自語,嘔吐再嘔吐,酒膽加人多勢眾,彼此交談狂妄無忌,嗆!嗆!嗆!嗆東嗆西,嗆客家人,嗆閩南人,嗆美國人,「美國人最笨了,花幾百億去月球火星挖寶,挖到幾塊石頭,還自以為了不起,那些錢拿來喝酒不是很好嗎?」

飯吃到一半,聽那些原住民大放厥辭,渾身如坐針氈,轉身逕自離去,獨自逆風走向空曠的郊區馬路,風在刺,心在痛,心想,一瓶酒醉百樣人,醉態最醜陋的,為何偏偏是原住民,幸虧在場的閩南人和客家人把他們看成是酒鬼笨蛋,不睬不嗆,任他們胡鬧,不跟他們計較,嗆!嗆!嗆!倘若在場的閩南人和客家人嗆回去,翻桌,互毆,亮刀,砍人,說不定隔天的頭條不是九把刀的嗆聲新聞,而是一把刀的兇殺命案。

「嗆」這個字,演變到現在,延伸含意及運用範圍越來越多樣化,賣吃的,賣衣服的,賣電器的,拍廣告,辦活動,不嗆一下,彷彿跟不上流行風潮,嗆自己賣的最好吃,嗆價錢最便宜,有些廣告文案,中間硬塞幾個嗆字,究竟嗆什麼碗糕,還真叫人摸不著頭緒,其實這是好現象,至少可以讓惡形惡狀的「嗆」字,多一點溫煦及逗趣的味道,果真如此,就儘量嗆吧。